防震减灾要重视灾害社会学研究
作为一名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投身城市防灾减灾事业的科技工作者,我是在步入这个行业后不久便知晓到王子平教授名字的。本人过去虽读过他的数十篇论述及访谈文章,也知晓他在唐山河北理工大学任教,但因为诸多原因一直未能会面,但对先生的敬佩之心始终未减。2014年12月,刚从加拿大探亲回来的原《城市与减灾》杂志主任马智提及王子平教授的事,我当即表示愿与王老联系,于是我们很快便在电邮中通了话,不久收到王老寄来的两本书:《走出废墟:我们怎样应对地震灾害》、《创造幸运——我的心灵史》。之所以,我一定要写篇读书笔记,除了要与他共蹉灾害社会学的理论与实践知识外,更重要的是2016年中国将迎来唐山大地震40周年祭,那是一个怎样的事件,作为那场灾难的见证人,王老会有更多的感言与思考。为此,推荐他在灾害社会学研究上特别有行业发展的安全建设意义的专著,以拓宽建筑师更为新鲜的认知。
从《汶川大地震冲击波》到《走出废墟:我们怎样应对地震灾害》
在2011年4月汶川“5·12”大地震三周年前夕出版的《汶川大地震冲击波》中,王老和我都是受到该书编委会特别鸣谢的人,王老写了《对心灵整合之路的探求——精神救灾:从唐山到汶川》,我写了《跨越断裂带的重建》。此外,除了组织该书的编排及印制,我为这本沉重而具有深远影响的书,写下了封面及封底的导语:这是一部记录“5·12”汶川巨震撕天裂地,使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更洗礼所有亲历者灵魂、撞击每一位读者心扉的书;这是一部以悲怆难抑的情怀、泣血含泪的笔触,回溯一幕幕灾难片断的心灵笔记;这是一卷倾情颂扬灾后重建奇迹,抚慰心灵,激荡国民精神与解读灾难文化的珍贵读本。
我所以写下这段文字,是希望从灾难人文视角上与王老有更多的共鸣,建立起灾难文化观下的工程减灾与社会人文减灾的某种联系。文章中,王老采取对比的方式讲了八方面问题,一环环深入进去,展开了双重废墟、双重救灾理念下的实证研究。他认为唐山经验是全人类的财富。他指出:地震是可怕的灾难,这是地震灾害观的基础,地震时人并非完全无能为力,反映着人对地震灾害的新认识、新观念,关键是要用科学知识武装人自身,这是牺牲了数以十万计生命之后得出的珍贵历史经验。进一步,他通过汶川大地震灾区心理干预分析,又用系统工程观分析了灾后重建精神世界的“学说”。他认为:面对灾难,人的精神世界所以被震垮,源于人整体结构及精神世界的特性。生理要素是人的物质性本体或实体,是生命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心理要素是人在生理基础上产生、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内心体验。思想要素由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科学知识和社会理想等观念要素所构成,是人精神世界的理性主轴。据此,王老特别剖析了唐山、汶川大地震灾害精神重建的条件:受灾群众情绪已得到安抚,摆脱了恐慌、焦虑等消极情绪,心情心态趋于稳定;基于生活物资和生存条件已获得供应和改善,日常生活消费基本恢复;灾区恢复性建设开始,劳动者及就业者开始工作等,这是精神救灾与精神重建的前提及可能性。
读《走出废墟:我们怎样应对地震灾害》一书,在感受王老学识与研究深度的同时,更感知到一个知识分子崇高的社会责任与情怀。他的研究从大地跨入文化精神,好一派文章气象,谈精神重建宇宙恢弘,谈防震减灾的公民心态又天地静穆。该书由三卷组成:第一卷《瞬间与十年——唐山地震始末》;第二卷《地震文化与社会发展——新唐山崛起给人们的启示》;第三卷《地震社会学初探》。三卷书虽写作于不同年代,但主要概括了如下内容:受灾群众的抢救、自救与互救;如何让受灾群众能活下去,受灾群众安排与灾区防疫;城市生命线系统的保障与恢复;灾后孤儿、孤老、截瘫患者救助、离散家庭的重组等社会问题;灾后重建方案的争议与确定;简易城市的建立与历史功能与文化乡愁的映像;受灾群众与社区的灾变心理效应等。这里试就三卷著作的读书要点分述如下:《瞬间与十年——唐山地震始末》中,作者首先表明:真实是任何历史性著作的生命,也是它的价值所在,因此书中可读到亲历者的所见所闻及所感。著作如实地揭示了20世纪以来如1934年10月27日抚宁5级地震到1974年5月7日昌黎海边4.8级地震的地震活跃期,特别详尽介绍了在1966年春邢台地震后,周总理提出“保卫四大”(保卫大城市、大水库、大交通枢纽和铁路干线)的要求。尽管国家地震局自1974年6月召开了一系列华北及渤海地区地震形势会商会,甚至有的专家认为华北已积聚了发生7 8级地震的能量,但来自国家地震局1976年4月、5月会商会的结论,京津唐渤张地区1976年仍然存在发生5 6级地震的可能。在王老的笔下,震撼世界的“7·28”大地震到来了,它使不设防的唐山市顷刻化成废墟,百余万人在生死之间徘徊。印象最为深刻的篇章是:让每个活着的人活下去、城市的复苏、震后的第一个冬天等。十分令人敬佩的是作者以幸存者的特有身份、第一目击者的情怀,依靠知识分子可贵良知,在浩繁的史料及众多人的追忆、访谈中捡拾起值得记忆的史实,用超越一般人的思考力,展示给世人一部活生生的当代灾难史。它让世界知晓10年变迁的唐山今昔,夷为平地的新唐山是如何屹立于世人面前,这种重生是中国抗震精神的胜利,也是国人应汲取的财富,这里有经验、有教训、有讴歌,也有不尽的悲伤。《地震文化与社会发展———新唐山崛起给人们的启示》是唐山大地震20年后的新作,它重在总结震后20载唐山人民恢复并重建家园的经验。我认为,该书的最大贡献不仅是提出了地震灾害观,更用大量笔墨展示了系统的地震文化学的思路及方法。从笔者对灾难文化的认知看,防灾减灾只有涉及到文化层面才能为防震减灾工作带来新生机。作者在阐述地震文化研究的任务及内容时提出:唐山地震研究的文化视角是个亟待开掘的新领域,如要将地震文化研究与地震灾害研究区分开、要使地震文化与灾区社会恢复研究相适应、要使地震文化与常态文化研究相配合等。在唐山地震文化研究的内容上,王老抓住唐山地震文化的存在形态、灾后恢复的文化审视、废墟重建的灾后经济等要点给出了现在看来都颇具新意的论点。
此外,著作还提出了地震文化资源论,这是关于灾后重建与唐山可持续创新发展的新观念,无论从文化资源观还是文化遗产观出发,作者都对灾难文化做了充分延展,其三个分类现在看来都是将基于物质形态的文化资源如唐山保存下的七处地震遗址、以唐山抗震纪念碑为中心的地震文化广场、大量丰富的地震历史资料档案等,作为一种启迪。我认为防灾减灾文化是史实的积淀,也有时光雕琢的智慧火花,从联合国一再倡导的防灾预防文化建设的大思路看,只有建在文化的真正公众普及基础上,才会在人民中获得忧患及实实在在的、持续的减灾行为。《地震社会学初探》一书是伴随着联合国“国际减灾十年”兴起而诞生的力作,不仅拓展了应用社会学,更为防震减灾乃至更大范围的防灾领域提供了范本。著名灾害学家郭增建教授评价道,它发展了地震预报思想,对震害预测提出了“社会准备条件”,展开了震害评估与分级的一般思路,揭示了人类精神救灾的理念,因此该著作继于前人,又超越前人。
通过再读该书我尤以为王老作为中国地震社会学的奠基人是令业界信服的,因为其著作中有关地震救灾的社会目标、灾时社会行为(灾害意识、精神救灾、灾时行为分析等)、灾后社会机制的整合与社会控制、地震后诱发的社会问题等都是30年来被一系列“灾事”证实是前瞻性的科学分析及判断。纵览国际社会对灾害社会人文学科的当代发展,明显发现,诞生于近30年前的《地震社会学初探》一书的核心思想十分吻合国际化态势,它体现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在灾害研究上的交叉。具体讲:王老的研究使人为灾害学研究成为可能,因为当下减灾研究不仅需要多学科交叉,灾害学研究的最大认知点,不仅是人类对自然巨灾的认识难度,更在于为人类自身提供对防灾安全的情景分析。人类是不是用足够充分的精力在研究过往?人类对不可持续发展的回报重视了没有?人类的可持续发展诸环节中是如何真正依法决策的?这些都是关注“以人与社会为中心”的安全减灾的命题要点。
人类该如何直面天灾创造安全美好的家园
根据联合国最新报告《可持续消费与生产:决策者指南》分析:世界各国应避免灾害损失、资源枯竭所导致的建设与环境成本上升的状况。该指南是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对“可持续消费和生产10年框架计划”的直接贡献,它也是对里约20峰会的回应,呼吁发展中国家争取更积极的采取行动。
联合国副秘书长、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阿奇姆·施泰纳说:“我们已经目睹了20世纪人与自然关系的快速转变,对自然资源的无休止利用造成的环境恶化,如今,人类的快速发展已经消耗了40%以上的地球‘预算’,安全态势十分严峻。”为此极有必要从灾害与城市社会安全视角出发,去研究、准备、预防人类该如何面对灾害风险。尽管以自然巨灾的地震、极端气象时间等为代表的“灾事”无减弱趋势,但安全城市的发展目标仍然是我们应求索的方向。在建构一个强有力的安全减灾综合制度并对城市发展与复兴起作用时,城市管理者除应注意城市生命线系统的应急、警惕那些高大建筑的事故隐患外,必须面对城市社会类人文灾害的酿灾因素。
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支持出版的《人为的灾害》一书全面反省了20多年来美国事故灾害状况后得出结论:要高度关注灾害社会学的研究,并强调这种研究的特殊价值是要建构起决策层与灾害社会、社会公众与灾害社会、专业人士与灾害社会的关系。该报告在给出了城市可持续减灾的情景分析后,特别强调政府机构、社会组织与社区家庭的关系。这些思路与王老积几十年研究的中国灾害社会学极其一致,据此我的思考与启示是:
为什么王老如此执着从唐山地震社会学拓展到灾害社会学的大维度研究,因为他是希望让生命在灾难中获得升华。他在书中曾说,在唐山这千古罕见的地震中,全家人平安度过。亲身感受了自然界的威力及人性的美好,并在更高层面上理解了自然和人的关系,从而奠定了从事地震社会学以及灾害社会学研究灵魂性的学术思想主轴。他这样描述所经历的大地震“大地地表如同大海波浪那样,剧烈地起伏、动荡、摇晃。震波高处,大约相当于平房屋顶,事后想来,恐怕会有3 5米高……人们极难有机会经历或目睹脚下大地如此颠簸摇晃,那情形让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凌晨死亡线上的刻骨铭心经历,黄昏时分又亲见目睹的骇人景象,使我几十年中所受天人关系的教育一下子颠覆性改变……”由此我想到,王老是能够让灾难经历转化为精神财富的智者。他不仅构建了地震灾害学、灾害社会学等研究的社会人文理论体系,还启动了结合唐山地震调查的实证研究,如唐山地震灾区社会恢复与社会问题的研究、河北省震灾社会调查等课题,在业内外产生很好影响。这不仅使他的灾害学研究不断攀上高峰,更使那“穿越地狱的行旅”为可持续发展的唐山、河北乃至中国城乡社会的灾害研究越来越为业界所认同,其学术成果不断在当下的灾难事故中产生着广泛而积极的作用。
笔者作为防灾减灾城市科技学人,从王老的著述中感悟到,世上没有来不及的事情,只有不作为的借口。王老是师长及楷模,作为后来者我们要思考学什么?怎样学?若从城市防灾减灾应具有的科学与文化素养看,至少有三方面值得规划师、建筑师及城市管理者学习并深思:
一是,要用社会科学之思关注灾害学研究的最新动态,从思想方法上探讨社会科学的研究方式,这里不仅涉及立法及公共政策,更有诸如自救、互救生命课堂的指示,有王子平教授反复告诫的精神救灾的心灵整合思路。
二是,要用开放和发展的思维和包容与积极的心态看待灾害应对问题,这涉及必须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把握未雨绸缪的时机,快速提升应急管理科技水平,调动以社区为单元的城市公众安全素质的提升等。
三是,社会科学减灾更强调整合资源与优化配置,一方面要加强自身的社会科学防灾减灾知识的学习,另一方面要主动促进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两者的结合,在应对诸如减灾、公共安全、校园事故、拥挤踩踏等一系列与“群死群伤”相关联的事件时,更多一份精神应对的防灾减灾之策。
也许有些规划师、建筑师会说,城市与建筑防灾减灾是技术规范层面的事,是以新技术、新策略作为支撑的,社会人文科学的软对策有作用吗?正是这一观点使中国城市减灾一再陷入泥潭、中国城市安全始终难以摆脱困境。基于此,我在推荐王老《走出废墟:我们怎样应对地震灾害》书的同时,更希望我国城市综合减灾工作借唐山大地震39周年的契机、借正编制的《中国城市综合减灾“十三五”规划》有所改观及变革。(金磊)
来源:中国建设报
